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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永生﹕快樂頑鬥:人人都是「80後」

 

【明報專訊】全城熱炒80後:5區公投的爭論、反高鐵運動,羅湖抗議重判劉曉波事件,以致元旦遊行的推撞……都好像發現了「80後」的身影。雖然當中有些確有其事,有的想當然耳,有的更是張冠李戴,但「80後」這三個字,彷彿提供了一種新鮮的解讀角度。匯集起來,便成了一個目前熱炒的「80後」現象。

可是,雖然「80後」提供了新的觀察視覺,但解讀的方式,不少卻是陳腐老套,瞎子摸象。

年輕世代的社會流動機會減少,趨勢惡化,金融海嘯使其變本加厲,這是「80後」青年人對時局不滿的大氣候。可是,當你真正走近那些以行動來表達不滿的「80後」,你又會發覺他們並無意像那些年長世代的中產階級,爭取補貼緩助、優惠退稅,以政治表達來牟取短期利益。這種「非物質主義」的價值取向,不單令政府束手無策,也令老朽的「泛民」政黨感到錯愕,因為這些政壇老手自己所習慣的政治手段,幾乎全部都是用來爭取利益,以功利計算。

西方世界早有研究社會運動的學者,指出「新社會運動」的「非物質主義」取向。現今已成為世界潮流的環保運動,以及方興未艾的氣候運動,都是「非物質主義」社會運動的例子。可是,非物質主義的價值觀往往被人視為富裕和發達國家的現象,因為那些地方溫飽不愁,所以中產階級的年輕下一代可以付得出時間精力,爭取改善「生活質素」。

如果你用這個角度來了解香港當前的「80後現象」,只說對了一半。因為「80後」雖然動搖香港既有的「發展大晒」的價值觀,要求保育大自然、守護瀕危的文化和生活方式,但他們絕非只是來自富裕的中產家庭。相反地,「80後」一開始就靠近基層,出入草根,積極的參與者來自不同階級背景。他們由反對拆天星、保衛皇后碼頭、反對拆喜帖街,以致保衛菜園村運動所走的社會運動方向,動力更多來源自對香港歷史的蒼白、家園感覺的缺失、主體性的被長期貶抑所作的反抗。

 

犬儒和消極有極限

當然,令「80後」社會運動壯大的最根本原因,就是香港並無一個公正和開放的政治體制渠道,讓不滿可以化成理性辯論和真正的議會角力。相反,社會廣泛的政治無能感不斷為民間憤怨火上加油,青年的強烈反彈只是其中一種反應方式。香港的年輕人原來普遍對政治沒有太大的熱情,不過冷淡的背後不完全是馴服和接受,而是無奈和犬儒。他們不是不認識問題的原因在哪裏,而是感到就算知道了也做不了什麼。不過,這種犬儒和消極其實有個極限。當一切都變得太過虛偽,體制的權威就會蕩然無存。那個時候,嘲弄都會變成一種反抗的行動。

事實上,近年來香港掌權者的低水平表現,已經積累到一個侮辱正常人智慧的程度。而互聯網的出現,正好提供了政治資訊、嘲弄,和各式各樣顛覆性文化創作不斷流傳的地方。青年人在網上顛覆性文化創作經驗日積月累,愈來愈向專業水平邁進,並形成強大的反抗性次文化與藝術創作的無形團隊。當一個社會的體系權威(例如政府、議會、學校),被社會上存在的另一個空間不斷瓦解的時候,這個社會的常態運作,其實已變得非常脆弱。

香港年輕一代探索非主流的價值觀是一種促成「80後」現象冒現的動力,然而如果你去觀察網上世界最能夠動員「80後」反叛情緒的,往往是香港權貴權層源源不斷的「廢話」和令人沮喪的表現。因為這些「高貴但空洞的廢話」,令哪怕是較少學識的人都覺得自信增強。社會運動之能夠愈是鬥爭、愈是令反抗者增強反抗信心,從而使運動可以擴大延續的,其實就是因為反抗者看見當權者「不外如是」而漸漸揮去了無能感。這是任何物質性的收買都換取不回來的。

 

反抗廢話謊言

簡單來說,「80後」不是社會學上一個嚴格的世代劃分,你要怎樣從人口構成的劃界去捕捉或推斷他們的走向都只是徒勞,因為「80後」所象徵的其實是一種愈來愈頑強的跨階層、跨領域的反抗性「次文化」。這種「次文化」到底要反抗什麼呢?答案就是「廢話」、「謊言」、「假權威」、「父權專橫態度」和「犬儒主義」等等所謂「後極權主義」(post-totalitarianism)體制下的必然現象。

《七七憲章》的起草人(也是後來民主捷克的總統)哈維爾定義說:專權底下的消費主義加上體制性的謊言和廢話,就是一種令人消沉沮喪、犬儒無力的「後極權主義」。在香港,為了反對「後極權體制」下令人窒息的犬儒文化氣候,「80後」的致勝武器是「致命的認真」——認真到以血肉之軀去以數日數夜的苦行去喚醒大眾;認真到在每個角落都不惜以肢體去捍衛說話和表達的權利;認真到一票一票地做著專業「政治公關」公司都會汗顏的議會游說工作,在各種官僚程序與官樣文章的迷宮中,找尋權力運作的秘密和漏洞。不是因為他們相信這些制度條文公道正義,而是要突顯它的荒謬。

「80後」是不是一種激進主義呢?當然是。不過,「80後」的激進主要不在其偶然敢作肢體衝擊的男兒豪氣,付出代價的決心,而在其敢想敢試敢為,耐心而持久地與荒謬作頑戰的勇氣。而香港日益荒謬的政治環境,正是培養這種秉持快樂頑鬥原則,與犬儒主義和無力感開戰的激進主義者的龐大溫床。所以,「80後」反抗性次文化的興起,正是方興未艾。

要香港掌權的階層,真正解決社會存在的不公、政治制度的腐朽、人民生活的困苦,誠懇地聆聽反對的聲音是非常困難的,因為過分長久的特權,已使他們變得無可救藥地庸劣和卑鄙。但對於種種民間出現的異動,不合體制規範的動作,都視為病態或離軌的現象,然後加以打壓、規管與「治療」,卻又是駕輕就熟。這就是為什麼「青年」總是和「青年問題」扣在一起才能被討論。官樣文章地把青年捧為「未來主人翁」之餘,就是對青年人爭取個性自由和自主權的打壓。

1960年代香港貪腐橫行、貧富分化,釀成六六和六七暴動,當中有不少青年人的身影。但暴動之後,殖民政府主要的政策改動就是大搞消費主義的「香港節」和「青年舞會」,務求將青年反叛導向「精力發泄」。

不要以為這只是英治時期殖民政府自欺欺人的下策。在荒謬的香港,時間是反覆循環,歷史是進步向後行的。就如《明報》李先知日前報道:「官場耳語透風謂,面對『80後』日益壯大這樣的形勢發展,曾班子已開始思索對策,例如資助更多進修課程,引導我們的年輕人回歸學習正途,或者提供更多文娛康體活動,讓他們忙於打band、唱K、跳街舞,以確保他們無暇上街抗議。」

筆者暫且相信《明報》報道的「公信力」,但你天天讀一讀這類時空倒錯,荒謬而又幼稚的「廢話」,30後都會變成80後!「80後」能不壯大嗎?

 

作者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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